骆宾王是唐代著名诗人,出身寒微,少有才名。与王勃、杨炯、卢照邻合称“初唐四杰”。公元684年,跟随徐敬业起兵讨伐武则天时,撰写《为徐敬业讨武曌檄》。徐敬业败亡后,下落不明,或说被乱军所杀,或说遁入了空门。
初唐四杰都是充满悲情的人物。明明生在科举取士的清明时代,却不能通过文学考试出仕为官;明明自幼满腹才华,却都成为大唐盛世的匆匆过客。梦想的未竟是种痛苦,但平常人还可以体会。最惨痛而令人惋惜的是,四个才子衣食无忧,营养充沛,却全都是短命鬼。如果非要比较生命的长度,46岁丧命的骆宾王竟然能拿冠军。但这四十多年时光,我相信骆宾王已经很满足,因为他对人生的精彩和生活的艺术并没有太好的体会,他一生坎坷,履受创伤,少年时的梦想一点点消散在成长的路上。
骆宾王的父亲在今天的山东省博兴县当过县令,这虽然并不值得炫耀,但也为小骆提供了优质的学习环境,积累了一点人力资源。骆爸爸死得太早,对小骆以后的发展没有提供更多帮助。可要是金子在哪都发光,他自幼就是小神童,至今小学生还要摇头晃脑背诵他七岁时写的口水歌: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可惜的是骆宾王从小很高冷,脾气古怪偏执,以自我推销为耻辱。
青年时曾在道王李元庆府中工作。李元庆手下职员很多,骆宾王又不懂表现自己,所以一待三年,也没混出什么名堂,干坐了三年冷板凳。有一次,李元庆突然召见了骆宾王,还让小骆写篇自我介绍,谈谈自己的才能与理想。按说这是毛遂自荐的好时机啊,诸葛亮在刘备三顾茅庐时对天下大势侃侃而谈,于是受到刘老板青睐,找到了为之奋斗一生的工作单位。
可骆宾王却不像孔明那样善于抓住机会,他反而发了怪脾气,写的内容不仅不是自我展示,还对老板冷嘲热讽,讽刺挖苦:若乃脂韦其迹,乾没其心,说已之长,言身之善,腼容冒进,贪禄耍君,上以紊国家之大猷,下以渎狷介之高节,此凶人以为耻,况吉士之为荣乎!结尾是:不奉令,谨状。
你说骆宾王这不胡闹吗,人家老板明明给他一个升职的台阶,他却在文章里把李老板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可不是所有管理人员都像唐太宗一样,魏征说话不留情面他还笑着聆听。李元庆看文大为不悦,虽然没有马上把骆宾王炒了鱿鱼轰出府去,但心中定然大骂:供你吃住,给你钱花,你脸都去哪儿了。
骆宾王这种性格作风,是不可能在官场上如鱼得水的,官场最适合的终究是李林甫那种口蜜腹剑、满脸堆笑的人。他也不如倔犟固执的王安石,王安石虽然正义凛然、不知变通,可该有的礼貌与规矩,他还是懂的。所以小骆直到三十多岁还没什么功名。孔夫子要求读书人三十而立,骆宾王这个知识分子到了三十岁,眼前依然一片漆黑,生活依然一片狼藉。
终于,现实的压力使他弯下了挺直三十年的腰杆,再顾不得忌讳“说己之长、言身之善”了。他向一些大小官员上书自荐,完全开始病急乱投医。这些简历所到之手有巡察各地的廉察使,吏部尚书、侍郎,州刺史。荒唐的是还包括一些县令和主簿,语气比丧家犬还可怜:少希顾复,辄布悃诚,伏乞恩波,暂垂回盼。
唉!说来也怪现实残酷,岁月像风,才子的性格就如坚硬的花岗岩,即使你磐石无转移,时间还是会磨尽你的棱角。即使是醉酒狂歌空度日的诗仙李太白,到中年还是给一个他瞧不起的州长官写下肉麻的句子: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
直到麟德元年,小骆颓唐的求职旅途才迎来新的转机。唐高宗李治到泰山封禅,齐州各界推举骆宾王写了一篇《请陪封禅表》,骆宾王凭这一作品被封为奉礼郎。这奉礼郎算是个九品芝麻官,如果说有优势,那就是工作地点在首都。后来李贺也干过这差,可两位才子都没有做多久。
后来骆宾王被提升为侍御史,这是他官宦生涯的顶峰。其实像小骆这样冒傻气儿的人根本就不是从政的料,要是当个翰林学士搞搞学术恐怕还能混几年,官场中的险恶,一个才子哪里应付得了?果然,没多久他就被诬蔑贪赃,投入大狱。在狱中激愤难言,写下了生平最为出色的一首诗,也是《唐三百》里第一流的佳作: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这里的蝉孤独忧伤,正像诗人的心声处境,和虞世南笔下的蝉有天壤之别。
骆宾王坐了一年牢,才遇赦放出。出狱后心灰意冷:年来岁去成销铄,怀抱心期渐寥落。因此,尽管出狱后被补授为临海县丞,但他已心灰意懒,勉强到浙江省临海县任所,上了几天班便弃官而去。如果就此隐退搞创作,说不好还能成为唐代陶渊明,留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样的句子。可小骆从骨子里就不是踏实人,到了晚年,他干了生平唯一一件大事:造反。学术名称叫颠覆国家政权。
这罪在今天也只有两个下场,一是枪毙一是把牢底坐穿。小骆参加到徐敬业反武则天的队伍里,还写了篇《为徐敬业讨武曌檄》,写得如倚天宝剑,屠龙宝刀,锋利无比,千年之后读来仍是凛凛有生气。据说武则天看这篇檄文时,开始只是淡然一笑,确实,这篇文章前面的什么“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之语,简直是人身攻击,纵情谩骂。虽然言词凶狠,杀伤力却不大,所以武则天一笑置之。
但当武则天读到后面“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时就觉得不安了,因为这两句写得很有煽动性,抓住了唐朝宗室旧臣的心理,容易勾起他们对李姓君王的眷恋。鉴赏能力很强的武则天看完檄文,马上找来宫人问:这是谁的手笔?左右回答:骆宾王。她伤感地说:“如此贤才沦落在外,宰相的是吃干饭的吗?”
骆宾王虽然在文章中形容徐敬业的大军是: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但打仗不是靠文化素养,捧的再高也能落下,骂的再凶也死不了人。徐敬业的部队不堪一击,很快被武则天的政府军收拾了,“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我就笑笑不说话:还是人家女皇武则天的天下。
骆宾王后来下落不明,有人说他和徐敬业一起被杀,也有人说他出家当了和尚。据说隔了十几年,宋之问游杭州灵隐寺,碰到一个老和尚替他续了两联妙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据说这神秘老僧就是骆宾王。《唐才子传》又说“传闻桴海而去矣”。不管怎么说,都只是大家对诗人的祝福与对文化历史的猜想,虽然有趣却极不可信,平静下来我还是会说:像骆宾王那样酣畅淋漓骂了最高领袖犯了颠覆国家政权罪的文人,你觉得,他下场会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