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简介
安维峻二十二岁中举人,光绪六年 ( 一八八○年 ) 二十七岁中庚辰科士,任翰林院庶吉士,后授编修。他一生气质清廉,品性耿直,不阿权贵,不结朋党,仕途不畅。直到光绪十九年十月,才调任都察院福建道监察御史 ( 六品京官 )。时正值中日甲午战争前夕,对日本军国主义的入侵,清王朝内部发生了严重的分歧。光绪皇帝主战,慈禧太后主和,斗争很激烈。当时掌管军政外交大权的直隶总督李鸿章是慈禧太后的主要支持者,主和派的中心人物。安维峻面对国家民族危亡,出于忧国忧民,不顾个人安危,与投降派展开了坚决的斗争。他以都察院福建道御史谏官的合法地位,在十四个月的任职内接连给清政府' 上呈奏疏六十五道,直接呈奏光绪皇帝的有六十三道。他对严重的民族危机,不顾个人安危,义正辞严地抨击了慈禧太后、李鸿章等主和派卖国投降的罪行。特别是光绪三十年 ( 一八九四年十二月,奏请光绪皇帝《请诛李鸿章疏》,忧国忧民,激昂慷慨、激动人心,声震天下。这份奏章中,列数了李鸿章祸国殃民的罪行,斥责李鸿章平日挟外洋以自重,当倭寇来犯时,『其不欲战,固系隐情』,甚至『接济倭贼煤米军火,日夜望倭贼之来闻胜则怒气而对我军之粮饷火器,则『故意勒扣之』; 『有言战者,动遭呵斥,闻败则喜,闻胜则怒』正气凛然地提出:杀李鸿章以振奋人心 ! 他泣泪陈词' 义正辞严地指责了慈禧太后听信卖国奸臣李鸿章与太监李莲英干预朝政、专权误国的丑恶行径。他说 : 『皇太后既归政皇上矣,若犹遇事牵制,将何以上对祖宗,下对天下臣民 』又说:『至李莲英是何人斯,敢干政事乎? 如果属实,律以祖宗法制,岂可复容 』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慈禧牵制光绪皇帝行使国家政权的隐私。他还说天下,如是而将士有不奋兴,贼人有不破灭者,即请斩臣,以正妄言之罪』。
安维峻的这道奏章,震惊了当时的朝野。慈禧阅后,勃然大怒,立下谕将安维峻交刑部严加惩处。光绪皇帝惟恐慈禧太后借此大兴丰狱,大开杀戒,杀害主战派的爱国志士,有意保护安维峻,但又爱莫能助,便在当日果断地以皇帝身份颁发了一道圣旨:『近因时事多艰,凡遇言官论奏,无不虚衷容纳,即或措词失当,亦不加以谴责。其有军国紧要事件,必仰承皇太后部训遵行,此皆联恪恭求治之诚心,臣民早应共谅。乃本日御史安维峻呈进封奏,托诸传闻,竟有皇太后遇事牵制,何以对祖宗天下之语,肆口妄言,毫无忌惮 ! 若不严行惩办,恐开离间之阶端。安维峻着即革职,发往军台赎罪,以示傲戒,钦此。』光绪皇帝这道圣旨,显然是为营救安维峻的生命。但他又怕慈禧加责袒护之罪,便立即召集大臣共同商议,把处分安维峻的决寇奏请皇太后定案。慈禧太后闻奏后大怒说:『即此足了事耶 毋乃己轻 ! 』这时恭亲王奕䜣 ( 道光皇帝第六子,光绪皇帝的伯父 ) 跪奏说:『本朝一一一百年,从未杀谏臣,乞太后原之。』经诸大臣奏劝,太后怒意『始为稍解』。这才决定将安维峻革职发往张家口军台,效力赎罪,始免除了安维峻的杀身之祸。
有关处理安维峻的经过,本属宫廷内部事件。孙主喧《忘山庐日记》有载,光绪二十年十一一月初五日记云 :『新吾言:安晓峰事,天子实为援手。盖上见其奏大惊,急召见大臣,拟旨毕,始并其奏呈太后览……』这壁的『新五口气即两广总督李瀚章之于李经亩。李瀚章为李鸿章之胞兄,与孙宝后一皆系至亲。光绪帝保护安维峻一事,本是宫廷内部之事,外人无从得知。但李经余自由于社会关系特殊,竟获悉事件内情,并透露给孙宝喧,孙复写入日记,因此得以流传。安维峻刚正不阿,不畏权贵,冒死直谏,舍己为国的正义行动,获得了圭大夫及人民群众的广泛支持与同情。梁启超将安维峻被革职充军事件称之为『西后剪除皇上羽翼第一事也』。《清史稿·安维峻传》载:『维峻以言获罪,直声震中外,人多荣之。访问者萃于门,钱送者塞于道,或赠以言,或资以阳州,车马饮食,众皆为供应。抵戍所,都统以下比白敬以客礼,聘主讲抡才书院。』在他被滴贬离京临行时,京都好友,特地选择了杨继盛故宅松简庵为他钱行,流涕相送。士大夫们还作画、作序、作诗奉赠送行。有一友人赠联云:『一不学金人,斯为铁汉; 暂留西域,终讨北洋。』乌里雅苏台参赞大臣志锐 ( 伯愚 ) 特于刻『陇上铁汉』印章一枚相赠。从此,『陇上铁汉』遂传遍全国。
安维峻离京时,京师著名侠客『铁胳膊王五』 ( 名王子斌,别号大刀王五) 等人,主动亲来保镖,并奉赠车马行资。甘肃赴京参加会试的侯乙青、李叔坚 ( 于锴 ) 亲自护送安维峻至张家口。李叔坚曾作《送安晓峰先生出塞》七律四首相送,其中云 :『己拼一死答君亲,补牍重看泪转新。训政由来遵圣母,狂言何意有孤臣。』『羽书昨夜达甘泉,横海楼船塑渺然。杜牧罪言难再继,公超雾市至今传。』
在五年的访戍生活中,安继峻始终不忘君恩,一片赤诚报国之心不泯。如他《步杨忠憨公韵率成五古二首》诗一瓦:『国贼讨未成,遗恨长终古。他生犹谏宫,褒阙五口其补。』『臣罪本当诛,旷典空前古。平生未报恩,付与儿曹补。』
安维峻于光绪二十五年释还归里后,先后在南安书院、家乡私塾讲学。光绪三十三年夏,在兰州主持总寨《甘肃新通志》一〇五卷、八十册、三百余万言,现已成为研究甘肃历史的珍贵参考文献。《通志》完成后,任内阁侍读。后又辞职,辛亥革命前夕,曾任京师大学堂 ( 北京大学前身 ) 总教习。宣统三年九月,辞职归里,在家从事农业耕作和著述。著有《四书讲义》四卷、《谏垣存稿》四卷、《望云山房诗集》三卷、《望云山房文集》三卷、《诗文杂集》 一卷等。民国十四年(一九二五年)在家乡去世,享年七十二岁。
陇上铁汉
清光绪十九年(1893),一份满纸义愤、铁骨铮诤的奏疏,从东南沿海的福建直抵大清王朝的金銮大殿,如同万钧雷当空炸裂,顿时朝野震惊,因为这份奏疏的刀锋,直逼权倾一时的直隶总督大臣李鸿章和恩威并重实握皇家大权的慈禧太后。这份奏疏就是威震天下的《请诛李鸿章疏》,上疏者便是被誉为“陇上铁汉”的都察院福建道监察御史、甘肃秦安神明川(今西川乡农民村)人安维峻(字晓峰,号阿道人,生于1854年,卒于1925年)。
俗语道:“乱世出英雄”。但窃以为“乱世见英雄”这句话放在安维峻身上,方见其英雄真本色。
幼年时,安父因三次乡试不第,遂绝意不仕,一心在家耕作,兼授子侄功课。安维峻自小便受到其父的严格教育,同治十二年(1873),他十九岁时,应试考取第一名,得拔贡生,以七品小官在刑部供职。光绪元年(1875)8月,左宗棠以陕甘总督资格,监试陕甘分闱后的甘肃第一次乡试,应试者3000余人,安维峻考取第一解元,光绪六年(1880)朝考为进土,选翰林院庶吉生,三年后,授编修。光绪十九年(1893年),任都察院福建道监察御史。
此时的中国,当政者昏聩无能,软弱又自负。为臣者欺上瞒下,唯求一己之富贵和荣华阿谀奉承,买官鬻爵,偷机钻营,谁愿负国家之重轭?谁又愿承民众之艰?况且中日甲午战争一触即发,是心向主战的光绪皇帝,还是主和的慈禧李鸿章之流,成为区分朝臣有无道义之心的风向标。福建道监察御史这一六品官职,是安维峻任翰林院编修十年后方才被授得,而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以鲜有的勇气和刚直,在短短的十四个月的任期内,连续六十五道上疏,直言谏诤。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请诛李鸿章疏》:“李鸿章平日挟外洋以自重,固不欲战,有言战者,动遭呵斥,闻败则喜,闻胜则怒。中外臣民,无不切齿痛恨,欲食他鸿章之肉。而又谓和议出自皇太后,太监李莲英实左右之。臣未敢信。何者?皇太后既归政,若仍遇事牵制,将何以上对祖宗,下对天下臣民?”最后,义正严辞地提出要将“倒行逆施,接济倭贼”的李鸿章“明正典型,以尊主权而平众怒”。如此直呈国情、代言民意的奏疏一俟入宫,其结果可想而知。恼羞成怒的慈禧一道令下将安维峻交由刑都严惩,后经光绪皇帝曲意回护,方得幸免一死。安维峻因此遭革职,被发往张家口补过赎罪。但由此愤书一呼,安维峻“声震中外,人多荣之,访问者萃于门,饯送者塞于道,或赠以言,或咨以赆,车马饮食,众皆为供应。抵太所,都统以下皆敬以客礼,聘主讲托才书院”(《清史稿》)。
光绪二十二年(1896),李鸿章签订卖国的《中俄条约》,流放中的安维峻痛情难禁,连睡梦中都发出“此疏纵死必上”的呼喊,尔后又奋笔写下他刚直不阿的长吟: 国贼讨未成,遗恨长终石。
他生犹谏官,衮阙吾其补。
后来也有一身铁骨热血的鲁迅先生盛赞他是“中国的脊梁”。光绪二十五年(1899),也就是遭流放五年后,安维峻被释回乡,先在陇西南安书院主讲,后于家乡办学修道。光绪三十四年(1908),应聘总纂《甘肃新通志》共100卷81册。辛亥革命前夕,任京师大学堂总教习,撰写《四书讲义》四卷。宣统三年(1911),复归故里,在此期间,也就是他的余年里,整理刊印了《谏垣存稿》四卷、《望云山房诗集》三卷、《望云山房文集》三卷等诗文集。
民国十四年(1925),安维峻终老于家乡柏堂山庄,享年七十二岁。《清史稿》载:“维峻祟朴实,尚跤履,不喜为博辨,尤严义利之分。归后退隐柏堂,杜门著书,隐然以名教纲常为己任。每谈及世变,辄忧形于色,卒抑郁以终。”——个刚正耿直一生的人,抛却身家性命而不顾、勇赴于国难的人,一个热血的人,面对满目疮痍、战伐四起的山河城垣,怎会安然阖目?
安公卒难瞑目,也是他身上那铁骨鸣响下已、热血难以冷却的结果,这不免让人想起宋代陆放翁的警语:“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著名诗作
游崆峒题 清 安维峻
昔我戍沙塞,题诗灵泉寺。长剑倚天磨,隐寓崆峒志。
不意十年中,公然履福地。我友郑光文,请游同揽辔。
行行过石桥,处处益神智。如寻桃花源,绝境人少至。
又似蓬莱宫,神仙可立致。穿林上青霄,径曲步代骑。
望驾空极目,烛峰光远被。古塔迥凌空,中台巧位置。
东西南北台,各自标灵异。琳宫梵宇开,瑶草琪花閟。
松柏高摩云,群木如栉比。天门可阶升,引绳心惴惴。
绝顶得攀跻,喘定神犹悸。雷峰声訇訇,阁空踏欲坠。
泾川尽一览,道路辽难记。五台近罗列,有似儿孙侍。
路转下西岩,崎岖行之字。夜来宿西台,星斗罗胸次。
如闻钧天乐,空际铙鼓吹。明月伴元谈,清风醒余醉。
有鸟巡山鸣,名狗谅非戏。晨起一凭栏,满地烟云腻。
药草杂花发,异香时扑鼻。连日骋游目,穷险探奇秘。
云归龙洞入,狮蹲天台回。朽木桥飞仙,侧屏峰拥翠。
龟台及凤岭,殿尚灵光巍。惟有太统山,令人思名义。
笄头何处是,延望足频跂。俯瞰元鹤洞,窈然幽以邃。
自非凡骨换,仙禽不可企。今我尚浮沉,几时脱尘累。
到此心神清,富贵真敝屣。乃知轩辕圣,问道非多事。
世无广成子,汉武亦空诣。徒令千载下,怀古发遥思。
鞭挞及四夷,武皇自英鸷。持拟涿鹿功,伯仲元轩轾。
世人苟目前,饶舌恣訾议。岂知神武姿,电扫空异类。
不然烧回中,斯山且沦弃。白日即升天,于世何所利。
感此意激昂,中宵耿无寐。轩武世不作,浮云苍狗肆。
安得朝阳凤,复鸣归昌瑞。倚剑说平生,斯游心已遂。
泾清鉴我形,山静知我意。龙泉韬匣中,终当惊魅魑。
附录:请诛李鸿章疏:
掌福建道监察御史、臣安维峻跪奏:为疆臣跋扈,戏侮朝廷,请明正典刑,以尊主权而安宗社,恭折历陈仰祈圣鉴事:
窃直隶督臣李鸿章,骄悖贪鄙、昏愦耄荒,平日外挟敌国、内结宫掖以自重,鞾鞭笼绵,餽遗不绝,故宫府交口称其可倚。当倭人犯顺,逆迹显然,自恐寄顿倭国私财,一朝决裂,不能抽提,故不欲出于战,且不为之备。及诏旨严切,一意主战,大拂李鸿章之心,于是倒行逆施:任奸民接济倭船煤米,任军械所售倭头等快枪;而于我军前敌粮饷、军火,则故意迟捺之。
凡有言战者,动遭呵斥。人谓其闻败则喜,闻胜则忧,实非妄语。以致淮军将领望风希旨,未见贼即先去,偶遇贼即惊溃,丧师失地,众散而归,从未闻该督臣有一疏之参,一员之罚。即如叶志超、卫汝贵等,均系革职拿问之人,藏匿天津,以督署为逋逃渊薮,地方官不敢往捕,司道不敢力争;而于拿问之丁汝昌,竟敢抗旨不从,擅敢许其仍督海军,致诏令有所不行。各将士知有李中堂,而不知有皇上。甚至谓美国武员能作雾气,惟丁汝昌能驾驭之。此等怪诞不经之说,竟敢上陈于君父之前,是以天下为可欺,朝廷为儿戏也!然而枢臣受其牢笼,无人敢指斥其妄,明正其罪。
张荫桓、邵友濂为全权大臣,都城喧传已遍,而未见明降谕旨。在枢臣亦明知议和之举,不可与人言,且知邵友濂为倭人所不喜,敌人有指派李鸿章之子李经方为全权大臣至彼议和之说,故简使尚在犹豫,不敢失敌人之欢心。果如此说,臣恐中朝之不为倭人所喜者,不止邵友濂一人。若以其爱憎易置我将相,则倭之所爱莫如李鸿章父子。夫李经方娶倭主之宗女,犹明之严世蕃也;李鸿章最为倭国君臣所喜,犹宋之张邦昌也。彼索李经方为全权,我即允之,彼欲以李鸿章为张邦昌,亦将允之乎?且“全权”二字岂可使李经方膺之?而全权之使又岂可使倭人派之?以后和约之害商民、国事,又害皇上,皆意中事!
倭之与我议和也,虽绝而不绝,其情亦可见矣!彼外强中干,倾国远出,其势亦不能久持。我若以坚壁清野、深沟高垒之法待之,彼必俯首就和。敌之就和于我,我之就和于人,此和后之损益可知。敌之就和盟可久,我之就和盟易寒。此尽人所知,不特在廷臣工所知,即李鸿章与枢臣亦何尝不知?空人之国是诚何心?
日来传闻,谓议和出自皇太后懿旨,李莲英实左右之。此等道路传言,臣未敢深信。何者?皇太后既归政于我皇上矣。若犹遇事牵制,将何以上对祖宗,下对天下臣民乎?至李莲英给役宫廷,岂可干预政事?如果属实,律以祖宗法制,李莲英岂复可容?皇上之所与朝夕图治者,不过二三执政大臣,今李鸿章外通敌国,内胁枢臣,枢臣又通内侍以胁皇太后,且挟皇太后懿旨,以和议胁皇上。寇患日深,主权日替,将何以号召天下,进退忠邪?夫欲攘外寇必先安内政,唐裴度所谓“去河北贼易,去中朝朋党难”。内外无知之臣,倚李鸿章为党魁者,亦以其外拥强兵耳!然淮军将领,半皆贪利小人,无甚大志,其士卒恒被克扣,皆已解体。曹克忠津胜一军,足以制李鸿章而有余。然单骑往代,或致疑惧变生,若与枢臣密谋之,又恐朋邪谏阻,万一机事不密,抗不受征,或妄传啜羹之谕,或更借清侧之名,则大局奚堪设想?
臣愚,惟有请皇上不谋于众,内断于心,明召李鸿章入都商议和局,留之京师,选严明有威望大臣,代署其任,然后将李鸿章削总督重权,置阁部闲地,此皇上之恩也;或即或即明正典刑,以除滋蔓,亦国家之福也。使前敌各枢署柄臣咸晓于圣明万里,不复敢挟制朝廷,抗违谕旨,大柄不致下移,朋比明正典刑,以除滋蔓,亦国家之福也。使前敌各枢署柄臣咸晓于圣明万里,不复敢挟制朝廷,抗违谕旨,大柄不致下移,朋比不敢鼓煽,如是而将士有不奋兴、强寇有不破灭者,臣不信也!所有疆臣狎侮朝廷,请赐乾断,明正典刑,以安宗社缘由,谨恭折密陈,伏乞皇上圣鉴。谨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