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凯撒"，人们往往首先想到的是罗马独裁官盖乌斯·尤利乌斯·凯撒。他和数世纪前因征服了大半个欧亚大陆而名震寰宇的马其顿君主亚历山大一起，因各自建立的彪炳功业，被后人冠以"大帝"的美称。区别在于"亚历山大大帝"这一称呼自古有之，但在凯撒名前加上"大帝"这一称号似乎是中国独有的现象。
作为姓氏的“凯撒”:从尤利乌斯·凯撒到卡利古拉
罗马人的标准男子姓名由三部分构成，分别是代表个人称呼的"首名"、标识其所属家族的"族名"，以及从该家族某一祖先继承而来的"尾名"。不少情况下，尾名来自于该家族历史上某位祖先因某鲜明特征获得的另类"称号"或"别名"，进而被其子孙作为姓名的一部分世代承续下来。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尾名具有"称号"的性质。
“凯撒”最初是罗马古老贵族尤利乌斯家族的一个分支。该词的来源有多种解释。根据老普林尼的说法,该支系家族中的一位祖先通过“剖腹产”的方式降生，因而得名。《罗马君王传》的作者又提供了三种不同的解释,分别是被叫做“凯撒”的某位祖先拥有一头茂盛的头发,或他长了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或是在阿非利加战争中杀死了一头大象。
尤利乌斯·凯撒本人似乎对最后一种解释情有独钟,因为我们在凯撒时代发行的钱币上发现了大象图案。尤利乌斯家族中第一位带“凯撒”之名的人物是曾于公元前208年担任行政官的塞克斯图斯·尤利乌斯·凯撒。在他之后,来自该支的尤利乌斯家族成员在名中多冠以“凯撒”的尾名。
由于凯撒出身于古老的尤利乌斯家族,因此从较平凡的屋大维乌斯子弟变成了“尤利乌斯”家中的一员,这为屋大维在政治斗争中争取更多的支持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仅两年后,凯撒被官宣为“神”,这次屋大维彻底删去了原始家族的印记,将全名改为“盖乌斯·尤利乌斯·凯撒·神之子”。
公元前38年,屋大维第四次改动了自己的名字。他将首名盖乌斯和族名尤利乌斯从名中去除,同时将意为“凯旋将军”的荣誉称号“英培拉多”拿来添加到名字最前部,这样名字又变成了英培拉多·凯撒·神之子。
公元前27年,在内战结束4年后,屋大维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更名。他将“奥古斯都”这一词语放在了名字尾部,成为尾名。此后,这个词不仅是后世对其本人最常用的称呼,同时也成为历代罗马君主名号中独享的标记。英培拉多·凯撒·神之子·奥古斯都被奥古斯都沿用至其逝世。在奥古斯都一生经历的五次改名中,“凯撒”被保留的时间最久,从公元前44年一直使用至其逝世。
相比之下,屋大维的真正族名“尤利乌斯”自公元前38年后就逐渐淡出公众视线。奥古斯都将“凯撒”从尾名升为族名并淡化“尤利乌斯”的做法令人回味。这标志着一个全新的家族———“凯撒家族”第一次被人为创建出来。这也意味着屋大维开始摆脱其父尤利乌斯·凯撒的政治遗产束缚,试图开启一个由他本人引导的新的政治秩序和时代。
公元前27年以后,“凯撒”和“奥古斯都”在碑铭、钱币等不同媒介中得到了持续、大规模的展示,表明统治者希望将自身统治“正当性”建立在奥古斯都开创的王朝世系之上,“凯撒”具有的政治意义已超越“尤利乌斯”这一家族名字,具有了非同一般的意义，奥古斯都的继任者提比略。
在公元4年被奥古斯都过继后,自然从他原属家族———克劳狄乌斯家族中脱身,进入尤利乌斯家族,自此其名变为“提比略·尤利乌斯·凯撒”。提比略名字中的“凯撒”是作为“尾名”存在的,而“尤利乌斯”则作为族名被置于中间。这种较传统的处理方式在奥古斯都继子甚至家奴中十分常见,尽管“尤利乌斯”有时会被省略掉。
公元14年9月,当提比略接替奥古斯都成为新元首时,他的名字变更为“提比略·凯撒·奥古斯都”。和父亲相比,提比略的新名有两点情况值得注意:首先,他未将“英培拉多”放入其名之中。其次,名中去掉了“尤利乌斯”而以“凯撒”取而代之,同时将“奥古斯都”加入其中作为尾名。
日耳曼尼库斯生于公元12年,原名盖乌斯·尤利乌斯·凯撒,但在公元37年继位时正式更名为盖乌斯·凯撒·日耳曼尼库斯。由此可见,和提比略一样,卡利古拉去掉了“尤利乌斯”,将“凯撒”移到族名的位置上,并在其后缀上“日耳曼尼库斯”的尾名。
从“凯撒”之名到“凯撒”之号
克劳狄乌斯原名是提比略·克劳狄乌斯·德鲁苏斯,作为奥古斯都之妻李维娅的外孙,他来自于共和国著名的贵族门第克劳狄乌斯家族。公元4年,其长兄日耳曼尼库斯被过继进入尤利乌斯家族,他虽然没有一同被过继,但名字改成了提比略·克劳狄乌斯·尼禄·日耳曼尼库斯。克劳狄乌斯成为皇帝后,
依据元老院和人民授权,其名再次变更为提比略·克劳狄乌斯·凯撒·奥古斯都·日耳曼尼库斯。我们注意到“凯撒”第一次被添加到名字中间。学者就“凯撒”应被视作克劳狄乌斯的族名还是尾名持有不同意见。有人认为,此处的“凯撒”应和奥古斯都、提比略和卡利古拉名字中的“凯撒”一样是族名。
然而,由于克劳狄乌斯并没有被奥古斯都过继,所以严格说来他无权为之。因此,本文倾向于认为此处的“凯撒”不是族名而是尾名。前已提及,按照传统,罗马人的尾名具有标记人物特征、彰显个人地位的作用。克劳狄乌斯虽然无法将“凯撒”用作族名,但他和来自尤利乌斯家族内诸多皇室成员之间存在密切联系。
他将前任皇帝的族名移至尾名的位置,强化了自身和“凯撒家族”之间的关联性,进而巩固了个人统治的正当地位。与此同时,“克劳狄乌斯”作为族名被保留下来,在世系上也就维持了对显赫的共和国世家克劳狄乌斯的身份认同。因此,克劳狄乌斯在即位后保留了“克劳狄乌斯”和“凯撒”两个名字是一个谨慎而又明智的选择。
尤为重要的是,“凯撒”再次被移至尾名的位置,说明它作为罗马君主拥有的标志性头衔之一在这一时期逐渐形成了。尼禄在54年即位后同样保留了“克劳狄乌斯”和“凯撒”这两个名字,其名为尼禄·克劳狄乌斯·凯撒·奥古斯都·日耳曼尼库斯。其中,“凯撒”和后面的“奥古斯都”一样均为尾名,同时又是标识帝王身份的某种称号。
在尼禄初期,塞内卡创作了一部讽刺散文《变瓜记》。在这部作品中,作者借阿波罗之口歌颂罗马人在尼禄治下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如此的凯撒已就位,如此的尼禄将得到罗马人的景仰。”此处“凯撒”和“尼禄”并列,前者指的是头衔,后者则是名字。
另外,在写给少年尼禄的一篇教谕性论文中,身为帝师的塞内卡直呼其为“尼禄·凯撒”。此处的“凯撒”同样是作为尾名,有“尼禄皇帝”之意。
如果说在亲缘上和“凯撒家族”成员保持密切联系的克劳狄乌斯，将“凯撒”加入名中还可以理解的话。
那么在尼禄死后,几位和尤利乌斯家族无半点联系的篡位者纷纷沿用“凯撒”之名,则是一种实质性的突破。虽然加尔巴出身于和尤利乌斯及克劳狄乌斯一样古老的家族,但该家族在世系上和前两者之间并无任何关联。加尔巴于68年4月在西班牙行省被军团士兵拥立为帝。不过,直到他会见了从罗马派出的元老院使团后,才正式接受了“凯撒”这一名号。
自此他的名字变更为塞尔维乌斯·加尔巴·英培拉多·凯撒·奥古斯都。针对这一变化需要做两点说明。首先,“加尔巴”被前置,其后添加了“英培拉多·凯撒·奥古斯都”。因为加尔巴和前朝任何一位皇帝及皇室成员无亲缘关系,因此,“凯撒”虽然是他名字的一部分,但毫无疑问是作为帝王身份的“称号”之一使用的。
将“英培拉多”、“凯撒”及“奥古斯都”并列在一起,可视作他对帝国大权的某种僭越。然而,直到加尔巴见到元老院使团后才正式采用“凯撒”之名,说明加尔巴认为私用这一名称缺乏足够的说服力和法统。“凯撒”经元老院的批准和认可最终给了他信心。
这尤其能够反映出“凯撒”经克劳狄乌斯一朝,到公元69年从“名”到“号”的实质性转变,即它从原来依附于皇族家室之上的“姓名”慢慢转化为了象征帝国大权,由官方批准并授予的某种特殊“头衔”。
在数次篡位和内战中,起义者常通过军队僭取“凯撒”的称号,再由元老院和人民大会将之“合法化”。因此,最晚到公元69年,“凯撒”从尤利乌斯—克劳狄乌斯的家族之名解放出来,成为一个标识帝王权力的鲜明符号和象征。
作为“皇储”的“凯撒”
在元首制时代,除非有篡位、 等意外发生,帝位通常是由在位君主的成年男性后裔继承。他要么是元首的直系血亲子孙,要么被元首过继从而获得帝位的继承权。而成为皇帝子嗣,也就具备了将来继承帝位的一个先决条件。因此,从理论上说,这些皇子的一个共同身份均是“皇储”。
但是“皇子”及“皇储”之类的称谓并不符合罗马人的政治传统。在尤利乌斯—克劳狄乌斯王朝,正如找不到将罗马元首和“君主”、“皇帝”对等的拉丁词汇一样,也没有名词清晰定义作为“皇储”身份的皇子们。然而,到了1世纪末尤其是2世纪,随着君主专制愈加深入人心,元首后代们的“皇储”身份越来越醒目。
这就需要在传统的拉丁政治术语中找到一个集体称谓将这一身份呈现出来,与之最为接近的一个词就是“凯撒”。大约从弗拉维王朝开始,“凯撒”之名渐渐与“皇储”的身份对应起来。从现实角度出发,“皇子”或“皇储”被冠以“凯撒”之名并不难理解。
在罗马历史上，奥古斯都被视为第一位皇帝，他的继承人首先继承的是"凯撒"这一族名，然后才是皇位和其他大权。在奥维德的流放诗《哀歌集》和《黑海书简》中，"凯撒"这一词出现频繁。这个词有时特指奥古斯都本人，有时指皇子盖乌斯、路奇乌斯、提比略以及皇孙日耳曼尼库斯，有时则指由奥古斯都缔造的"凯撒家族"的集体成员。
这个家族包括最早被奥古斯都过继的两名外孙盖乌斯·尤利乌斯·凯撒和路奇乌斯·尤利乌斯·凯撒，以及奥古斯都的妻子李维娅的儿子提比略、奥古斯都的朋友阿格里帕的儿子阿格里帕·波斯图穆斯，还有被提比略过继的日耳曼尼库斯。如果我们再进一步扩大视线，考察整个尤利乌斯—克劳狄乌斯王朝产生的11位元首的直系后代，他们的称号均无一例外将"凯撒"缀在族名后作为尾名使用。
结论：
尽管某些古代作家在为罗马历代君主撰写传记时会将凯撒列入其中，但今天的大部分学者多将奥古斯都视为罗马历史上的首位皇帝。在罗马帝国时代，"凯撒"这个词逐渐演变成为被罗马历任君主及储君所采用的一个重要称号，并被后世欧洲的某些君主国家继承下来。直到20世纪初，德意志帝国皇帝被称为"凯泽"，俄国沙皇被称为"沙皇"，这些称呼皆可追溯到罗马时代对帝国皇帝的称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