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80年代,京剧艺术步人了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一方面,舞台上仍然持续着“文革”后复苏的繁荣景象,另一方面由于京剧自身和客观文化环境的变化,对于京剧前景的优患意识渐渐浓了起来,直至出现了是否存在危机的争论,振兴成为了众说纷纭的话题,各种见解、不同观念相互碰撞,京剧界内外相关的思想认识空前活跃。
那时,有一个字眼还未像现在这样响亮,却又亟待人们重视和有所作为,就是“枪救”。十年动乱,使灿若群星的一批京剧大师、名家过早谢世,而本来大有希望的一代传人,荒废了最宝贵的、奋发向上的青春岁月,学识和实践经验欠缺,艺术功力和水准不足以填补前人留下的空白,演出剧目贫乏、艺术魅力减弱的迹象日益显现出来。在这个剧种承传发生断裂的关键阶段,如果不能及时采取紧急的、特殊的抢救措施,争取尽可能多地使前辈创造的艺术财富保留下来,继承就将是残缺不全的,丰美的艺术精华就会继续流失,剧种就会走向艺术萎缩,创新和发展必将失去必要的基础和前提。
于是,京剧音配像的设想产生了。事后得知,它从1985年酝酿到1994年正式投入实施,前后经历了近10年时间,说明《中国京剧音配像精粹》这项工程的研究、策划是慎重而细致的,准备是充分的,到现在跨越了世纪之交,又是8年过去了,为大师、名家的300余出传统和新编剧的录音配像,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数字,成效已然有目共睹,其价值和意义随着时光的推移,将愈来愈被人们所认知。
作为一项抢救性的工程,京剧音配像带有浓厚的补救色彩,顺应了历史和现实两方面的需要。从历史的角度看,以“四大名旦”、“四大须生”等为代表的一代到两代大师、艺术家,艺术创造活动在20世纪中叶步人成熟,技艺精湛,炉火纯青,实事求是地讲,达到了后人难以企及的高峰,可惜限于当时的科技水平,只有大星录音传世,鲜见身影留存,这对于以唱、念、做、打的综合性著称的京剧表演艺术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重大的缺憾;而现实态势是,京剧新人渴求更全面、更多、更直观地从前辈遗产中汲取营养,开拓视野,增长见识,同时当前演出剧目的单调,也使观众更加希望重睹近乎绝响的大师们的名戏佳作,这在一个视听时代,仅凭录音显然是难以满足的。但斯人长逝,前人的精美形象不能再造,即使是依然健在的老一辈名家,也不复昔日景象,那么,趁着了解和深谙当年舞台呈现的一些老艺术家还在,亲传或再传的传人们风华正茂,采取音配像方式,就成为适时、可行的补救于万一的选择了。面对历史的遗憾和现实的需求,既不能不知珍惜地漠然视之,也不应停留在无济于事的空发浩叹,正确的是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时机和条件,尽一切可能补救。
我总觉得,京剧音配像是被历史和现实的共同需要“逼”出来的,在特殊背景的两者之间“逼”出来了一项宏大、壮观而又务实的艺术工程。提到抢救,确实是岁月无情,时不我待,就和后者的多姿多彩,无疑都是一大贡献。当然,在广为应用的实践中,它在形式和手段上还会不断提高,不断完善。音配像使数百出不同时期、不同题材、不同流派、不同风格的京剧剧目得以重现,收集、整理并用活了弥足珍贵的录音资料,后学有了学习、观摩的参考教材,配像演员得到了锻炼和展示的机会,满足了戏迷知音和广大观众的欣赏需求,另外还对学术研究和理论探讨提供了有益的参照。多年来,很难看到如此众多的传统和新编剧目,有的戏只演过,两场就绝迹于舞台,有的已然濒临失传,借助音配像集中回顾和浏览,有助于进一步审视传统戏在不同时期的舞台风貌,不同流派对共有剧目的不同艺术处理(如“四大须生”加上高派的《失?空?斩》,“四大名且”的《玉堂春》,不同组合的《大?探?二》、《二堂舍子》、《甘露寺》、《捉放曹》、《十三妹》等),它们的共性与个性的比较,常演剧目与“冷戏”的比较,特定艺术家的代表剧目与一般演出剧目比较等,其中是有规律性的东西可寻的;还有对上个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中期的“戏改”和新戏创作(包括历史剧和现代戏)的评估和经验反思,特别是新戏创作经历当时、“文革”(样板戏)和新时期二个历史阶段的运行脉络,从它的起伏与变化,得失与走向中,也会发现新的启示。对于前辈大师、艺术家的表演艺术精髓,配像是一个绝好的重温和深人感悟的过程,声与形的紧密关联,形与神的相互依存,甚至一些看似平常的表演细节,录音中彩声如雷,我们却无法知道前人有何细腻、传神的精彩刻画,说明部分艺术精华已经流失,更突出了收集、研究的紧迫性。戏曲与电视联姻是一个年轻的新课题,音配像更属新中之新,艺术探索和学术研究当然也大有文章可作。面对音配像带来的丰富资料和广阔空间,理论家和研究工作者大有可为,只是有待于给予更多的关注和思考。
历史和现实一起选择了音配像工程。京剧音配像正在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工程取得胜利,对民族传统艺术的抢救和弘扬却远远没有尽头。中国京剧音配像所体现的追求和精神,应能在共识的基础上,化为更为广泛而持久的共同行动。